初見阿還

尚書家的私塾請來了舉國聞名的老學究壽穀子先生。禦行雲當時隻有八歲,一聽說壽穀子去了陸傢俬塾,便央著父親交了束脩,去陸家聽學。聽學第一日,他剛踏入陸府,迎麵就撞上了一個臟兮兮的小孩。明路見狀嗬斥一聲,趕忙將禦行雲護在身後。年幼的禦行雲初次見到阿還,被嚇得呆呆站在一旁盯著他發愣。那小孩看起來六七歲的模樣,身材瘦弱矮小,穿著粗布衣裳,泥汙混著血糊了滿臉,頂著頭雜草般亂糟糟的頭髮,好不狼狽,隻一雙眼睛極有...-

禦行雲帶著明路前往陸府,卻見陸府門口站著一男子,他一襲水藍色對襟窄袖衫,腰佩一枚青色玉帶,長身玉立,周身自帶一種生人勿近的漠然氣場,正是禮部尚書陸凜家的大公子陸不矜。

陸不矜與禦行雲同歲,自八歲在陸傢俬塾唸書時相識。兩人誌趣相投,交情甚篤,算來已有十一年之久。

他深知陸不矜其人隻是麵上不苟言笑,此番是在等他,喚了一聲“阿矜”,便走上前去。

近前才發現他麵帶愁色。

陸不矜見禦行雲到來,臉色稍霽,似是鬆了口氣,行了個禮道:“殿下,你可算來了。”

禦行雲聽他這麼說,揮揮手道:“和爹孃多聊了會兒。怎的這麼急?可是遇到新的文章想與我辯上一辯?”

兩人今日相約便是要探討此次的試題,但若僅是為著試題,陸不矜倒不會如此著急。

陸不矜看了禦行雲一眼,抿著唇不答,隻皺著眉把人往裡帶。

禦行雲心下疑惑,隱約有了一個猜測,遲疑問道:“是…阿還出事了嗎?”

陸不矜這才緩緩開口道:“前日疼了一夜。”

談話間二人已行至一小竹院外,禦行雲推開院門,熟稔地踏入裡屋。

“阿還!”禦行雲焦急喚道。

此刻天光昏暗,屋內門窗緊閉,唯一的光源來自禦行雲打開的那扇門。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藥味,向訪客展示著屋子主人不太樂觀的身體狀況。

“你來啦,行雲哥哥。”青年暗啞的聲音響起。

榻上的人十七歲左右,隻著一件單薄的白色裡衣,平日裡好看得雌雄莫辨的臉此刻蒼白一片,纖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情緒,他虛弱地躺在美人榻上,堪堪坐起身,眯起眼睛,看向門口的禦行雲。

這個人向來如此,所到之處一片光明。陸讓塵心不在焉地想。

禦行雲幾步上前,伸手探了探陸讓塵冰涼的額頭,皺眉問道:“怎會如此?”

禦行雲看著陸讓塵白得像紙的臉,病弱的模樣竟給少年平添了一絲魅色,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少年時的樣子。

那年禮部尚書家的私塾請來了舉國聞名的老學究壽穀子先生。

禦行雲當時隻有八歲,一聽說壽穀子去了陸傢俬塾,便央著父親交了束脩,去陸家聽學。

聽學第一日,他剛踏入陸府,迎麵就撞上了一個臟兮兮的小孩。明路見狀嗬斥一聲,趕忙將禦行雲護在身後。

年幼的禦行雲初次見到阿還,被嚇得呆呆站在一旁盯著他發愣。

那小孩看起來六七歲的模樣,身材瘦弱矮小,穿著粗布衣裳,泥汙混著血糊了滿臉,頂著頭雜草般亂糟糟的頭髮,好不狼狽,隻一雙眼睛極有神,狠狠瞪著一旁為禦行雲引路的小廝。那模樣做派,活像條瘋了的野狗。

小孩似是注意到禦行雲的目光,倏地瞪向他,眼中的警惕忽而轉為疑惑,兩人就這樣對視著。

那引路的小廝嚇得連連後退,顫聲道:“二…二公子,您怎麼在這兒?”

二公子?這小孩是陸府的二公子?從前隻聽說陸家有個以聰穎聞名的大公子陸不矜,可從未聽說有什麼二公子啊。禦行雲心想。

那小孩也不搭理小廝,二人僵持之際,禦行雲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:“原來是陸家二弟弟,怎得把自己弄成這般樣子?走走,我帶你去收拾一下。”

說罷小行雲伸手便要去拉那小孩,半分世子的架子都冇有。

那小孩任由他拉著,收起方纔的架勢,乖乖跟著他。

小行雲見他乖巧,膽子便大了起來,衝他展顏一笑,親熱問道:“陸家弟弟,你叫什麼名字?”

小孩低著頭,聲音悶悶的,道:“阿還。”

小行雲笑得更開心了,又問道:“哪個還字?莫不是玉環的環?”

阿還盯著小行雲的那隻手,隻覺白白嫩嫩的,和自己乾瘦的手牽在一處,顯得格格不入。

他紅著臉小聲道:“還家的還。”

小行雲點了點頭道:“好,我以後就喚你阿還弟弟吧!”

那小廝與明路一同跟在二人身後,見阿還這幅乖巧樣子,頓覺頭皮發麻。

幾人進了一座涼亭,小行雲差小廝去取熱水來,用自己的帕子沾上水,細細擦去阿還小臉上的臟汙,待看清他的樣貌,小行雲不由怔住。

阿還男生女相,雖然眉眼間透著些狠厲,卻也十分好看。那時的小行雲還不知何為桃花眼,隻知阿還的眼睛漂亮得緊,看一眼便叫他想與他親近。

阿還不知為何,一見到禦行雲就覺得安心,這人身上好像有一股淡淡的香味,跟他待在一處很舒適。

“我…我還不知你叫什麼…”阿還聲如蚊蠅道。

小行雲笑嘻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,邊打開邊道:“我叫禦行雲,你以後可以叫我行雲哥哥。”

他將紙包裡的東西拿了出來,放到阿還手裡,又道:“你嚐嚐,這是我阿孃做的茯苓糕,很好吃的!”

阿還聽到是他阿孃做的,低頭看著那糕點,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,他小心地咬了一口。

小小的人若有所思,吃下了整塊糕點,才抬頭望向小行雲。

此時亭中微風習習,流水潺潺,禦行雲的眼睛像在閃著光,阿還有些恍惚。

“好吃。”阿還脫口而出。

其實阿還從小就嘗不出味道的好壞,但他忽然覺得隻有這麼說,對麵的人纔會笑給他看。

“那就好!”小行雲一聽果然更開心了,複又問道:“對了,阿還,方纔是怎麼回事?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那樣?”

阿還把頭埋下,漂亮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陰翳,道:“…他們打罵我,我咬了他們,跑時摔了一跤。”

那個早上,禦行雲人生中第一次接觸到“庶出”這個詞。

還是那個早上,禦行雲人生中第一次聽學遲到,第一次被夫子罰了手板。

如今的阿還,已經是十七歲的年紀,好生將養了這些年,身型也肉眼可見地變高了。禦行雲比他大兩歲,同他站在一處時兩人竟也差不多高。

思及至此,禦行雲在心中暗暗感歎了一下。

陸不矜站在一旁道:“雖是舊疾,此番確實嚴重了些。”

聽見陸不矜提到“舊疾”,陸讓塵的眸光暗了暗,隨即低頭咳嗽一聲掩飾,再抬頭時眸中染上一抹愧疚之色,輕聲道:“對不住,是阿還給哥哥添麻煩了……”

禦行雲聽他這麼說,摸了摸陸讓塵的頭,輕聲安慰道:“阿還,彆這麼說,這不怪你。”

其實禦行雲這麼說不單單是因為要安慰陸讓塵,他這副身子變成現下這個樣子,確實怪不得他。

-老夫人也不肯承認這個孩子。萍娘堅決不肯墮胎,陸凜彆無他法,就給萍娘贖了身,將其養在府外。陸家老夫人先是將自己房中的丫鬟給了陸凜做妾,待萍娘產子後,將孩子接回來記在了那小妾名下,對外隻說是府裡小妾生的。如此,一樁醜事便被遮掩下來。原本這樣相安無事日子也能過下去,可那命薄的小妾偏偏在陸讓塵兩歲時病逝了。陸家人本就不待見這孩子,養母一死,漸漸也冇人對這所謂的二公子上心。阿還被遺忘在了小竹院。時間一長,有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