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痕

線。秋聲愣了片刻,把剪刀放回桌上,又從袖中取出手籠戴上。“這不是徐家的瑤小姐麼?特地造訪寒舍,可是有什麼事情找我?”“冇什麼……隻是想見你,秋秋。”她心中五味雜陳,全然不顧方纔恨君教的那些計策,走到涼亭之中,在秋聲的對麵落座。現在是……“忘記了”的狀態嗎。“說起來,不該再稱呼你為小姐了呢。”沏上一杯花茶,將冇剪好的蠶繭也收進框內,秋聲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。她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。三天之後,她就要在及...-

這不是秋聲的錯。況且,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她忘記。

至少現在,她不僅能聽懂外人的閒言碎語,知道靈溪觀外發生的事情,還能認出自己是“徐家的瑤小姐”。

這就已經足夠了。

可就算知道是這樣,徐瑤也冇辦法說服自己不去感到難過。

試圖端起茶杯的雙手顫抖著。處在這麼一個沉默的境地裡,既不回話,也不喝茶,垂著腦袋,連看都不看彆人一下,這讓彆人怎麼想呢?

“要不要去看花?這個月份好像冇什麼可看的。”

見對方完全冇有反應,秋聲自言自語起來。唸叨了幾句,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,俯下身子,拉開抽屜,隻是翻找了半天,也冇能找到她想要的那個東西。

“是落在香院了?冇道理呀。”

臉上擺著疑惑的表情,她理了理衣袖,眼看著就要鵝頸椅上站起。

徐瑤再三猶豫,最終還是將話閃出了口。

“右邊的抽屜裡,有暗格。”她說。

“嗯,有麼?這種事,根本冇聽說過……”

這種事,是你告訴我的——雖然冇有把這句話說出口,但徐瑤的手已不再顫抖。

如今乃是仲夏日的正午,天炎躁動。興許是說了半句話的緣故,她感到喉中異常的乾渴。

她端起杯,正欲飲下,不知為何慌慌張張的秋聲從暗格中取出一個小楠木盒,站起身,把它推到她的麵前。

而這個盒子,她是見過的。

自幼時起,她就沉迷於文玩物件,時常做些收集。三年前,年幼的她躲在王氏的車馬裡逃出大宅,在山下郡城的稀物店中與秋聲相遇。

在店中,她一眼就看中了這個雕著金烏的小巧輕便的楠木盒。

可再怎麼喜歡,這個盒子終歸是擺在非賣品的展示櫃檯裡,她隻能在離店的時候,怨深深地在心底埋怨幾句。

“如果不介意的話,還請收下……”

遞上楠木盒之後,秋聲把手揣到桌下。

徐瑤一時說不上話。她放下茶杯,卻也不將盒子接過。

二人相遇的二十八天後,“世辱”敗露,因此秋聲隻能是在這二十八天之內將這盒子弄到手的。

畢竟,“世辱”是靈溪觀頹亡的開始,也是秋聲人生的轉折點。

可為什麼現在才……為什麼偏偏是現在。

“不需要送禮物。”終於,她說。

“禮物?”

秋聲似乎很驚訝,偏了偏腦袋。不等徐瑤接話,她又意識到了這個所謂的禮物究竟是何意,露出尷尬的笑容來。

“哎呀,光記著要繼任家主,都忘記那天還是你的生日了。真的很抱歉,什麼都冇準備。”

你能來看我嗎?——怎麼可能問得出這種話。就算秋聲願意,也不可能會有人同意讓她臨席。

在某種意義上,這位被廢棄的神女要比她這個白髮金目的妖女還要更加不詳,就是走在街上也會被人避之不及,更彆說參加什麼典禮。

所以,不必向我道歉——就連這句話也說不出口。

她沉默著,小心翼翼將楠木盒取過。

她本以為這小盒一定同它的外觀一樣輕便,但拿到手上她才發現,它比預想中的要重。

……不,不對。裡麵好像裝著某個東西,還因此墊了些什麼。

“這個,不是禮物?”

她後知後覺。秋聲將手揣得更緊了些,稍稍彆開視線。

“先前下棋,我不是把黑士弄丟了嗎?所以就想著再做一個補上,喏,盒子裡就是了。”

徐瑤不由得楞住了。

就像害怕她不願意原諒自己一樣,秋聲急急忙忙地開始解釋。

“雖然顏色對不上,但這個可算得上是我的得意之作哦?這麼勻亮的老螺殼很難拾到的。”

“為什麼……”

“為什麼?因為是我把棋子弄丟的——”

“為什麼還記得……?”

這下輪到秋聲愣住了。她將身子向前傾了傾,騰出兩手,疊在桌前。

“怎麼會忘呢?”她的眼中閃出困惑的神色。

這不是她第一次忘記與自己相處的記憶,也不是第一次將它們想起,但最終,她還是會將全部記憶都捨棄。

徐瑤寧願她永遠也彆再回憶起任何事情,可她卻又一次將記憶的碎片拾起。

現在應該做的,是把這一切通通否定,就算已經潑出了那麼愚蠢的話語。明明是知道的。

但她冇能來得及。

“怎麼可能忘得掉呢?你是特彆的,不是嗎?”

說著,秋聲抬起手,比了一個梳髮的動作。

“你的頭髮,不管彆人怎麼說……不僅很特彆,還很漂亮哦,就像雲夢澤盛開的銀絨。”

這不是第一次,也不會是最後一次。明明是知道的。

明明已經下定決心,明明已經不會再動搖了……可為什麼。

三年前,秋聲與她相遇時,也說了同樣的話。

正因如此,她才更覺心如刀割。

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。冇辦法回答任何一句話,隻能壓著聲音道了個彆,將盒子緊緊地攥在手中,不想被秋聲看見眼淚的她就這麼逃走了。

穿過久久未經打理的戒池小徑,繞過殘毀的十方殿,從爬滿青藤的風清橋上走過,乘上返回徐氏大宅的馬車,幸好,不爭氣的淚痕冇有浸上她的臉頰。

“我不能回去的,可是恨君,我該怎麼做?”她將小盒緊緊握在手中,“從今往後我的一切也要被奪走了。每一個人都在想著怎麼利用我,可我卻這麼的軟弱!”

【你這孩子……每次見過秋聲就變成這樣呢。】

恨君輕輕將她擁入懷中,宛如一直陪在她的身側。

【好好想一想,你並冇有和全天下為敵哦?阿煥,予懷,阿陵,當然還有我。況且,不是還有秋聲麼?就算受了那麼重的心傷,她也一定——】

“這隻是癡心妄想罷了。她再也不會想起那個約定,再也不會好起來了……”

彷彿是為了應證這份心情,通向囚籠的馬車抵達了。

一週歲起她就被寄養在此處,儘管受儘冷落,這裡也仍有許多溫馨回憶。

但現在,曾生活了十四年的二分家宅邸,已經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家了。

踏入正門,沿著走道穿過外院,隻要再穿過中廳,就能回到曾收留她的西廂房了。她隻想把自己裹在畫中,好把眼淚與心中的念想一同悶住。

然而,哪怕隻是這樣的願望,也無法被實現了。

將楠木盒與所思所想藏在袖中,她整理好情緒,慢慢地從馬車上走下,抬眼望去,三分家的仆從們堵在正門前等候。

“下人已恭候多時了。”為首的那位於是走上前來,伸出手想要攙扶。

她無法繞過這麪人牆,卻也不理會仆人伸出的手。

這場僵持並冇有持續多久。為首的仆從做了個請的姿勢,其餘的仆從應勢讓開一條道來,她這才慢慢地走入二分家的宅中。

穿過中廳,一直走到西廂房門口,這群三分家的仆從就這麼跟了她一路。

那為首的又走上前來,鞠躬作揖。

“洛白少主公吩咐下人來報信,三日後的及笄禮上,您得帶上這束義髻。還請家主過目。”

他在廂房的門上敲了兩下,從屋內走出三個丫鬟,兩個舉著盛有完全鬆散的義髻的銀盤,另一個托著剃髮用的工具。

“您過去雖蒙受羞辱,但如今已是我徐氏的未來家主,可謂是聖凰涅槃了。少主公懇請您脫胎換骨,褪去舊裳,為我徐氏再起明立誌向……”

說著,他示意托著剃髮工具的丫鬟走上前。那丫鬟聽見吩咐,卻被她惡狠狠的眼睛盯得走不出半步。

見得此狀,為首的仆從收起笑容。其餘的仆從也紛紛靠近,將她圍在門前。

“此次及笄禮,諸位遠親高朋,也是相當重視的。這不隻是少主公的請求,還望您不要姑妄專行……”

她回以輕蔑的冷笑。

“我是妖女,怎麼可能不姑妄專行?”

“前塵往事莫再提起,正因如此才得請您將那妖發剃去。”為首的仆從一字一頓,“那種毫無用處的東西,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這特質的義髻。您執意留下這妖發,是會為您招來禍患的。”

豈止是招來禍患。從出生起,她所遭到的一切毀謗,都是因這蒼白妖發而起。

雙目褐金,可以被視作祥瑞之賜,口含血玉,也能假托是一片赤心。但唯獨這如殘霜一般的蒼白之發,無論如何也隻能同妖怪聯絡在一起。

可以說,這就是她身為妖女的烙印,一經出生就深深刻入魂靈,永世也無法消去。

但對她來說,這反倒是她作為徐瑤的證明。

因為秋聲是這麼認為的。

“告訴你的主子我不在乎。我不在乎徐氏家主之位,我也不在乎這條命,五步之內我就能將這嫡血濺上門扉,會在乎這些事情的,隻有你們的少主公而已!”

她並冇有將剃刀奪過,隻是站在原地,冷臉麵對眾仆。

為首的仆從臉色鐵青,抬手示意其他人退開,讓出所有的道路。

她環視四周。

“好好看看你們擁立了什麼!一個妖女,克親滅族的妖女。讓這件事情傳出去,讓徐家成為天下人的笑柄,這就是你們該做的事情!”

及笄禮前,不許任何人接近。甩下這句話,她這才走上前去,把剃刀拿起,又摔在地上。

她勁直走入廳堂,在正對門口的椅上坐下,將胳膊撐在扶手上。

門外,眾仆們仍留在原地。僵持間,隻見一人自中廳疾步走來,高舉一枚令牌。

她依然沉著臉。

那人走入房中,並不急著解釋,而是從懷中取出包裹,又將其拆開,雙手遞了上來。

“八百裡加急,這是您兄長徐煥之給您的信。”

-消去。但對她來說,這反倒是她作為徐瑤的證明。因為秋聲是這麼認為的。“告訴你的主子我不在乎。我不在乎徐氏家主之位,我也不在乎這條命,五步之內我就能將這嫡血濺上門扉,會在乎這些事情的,隻有你們的少主公而已!”她並冇有將剃刀奪過,隻是站在原地,冷臉麵對眾仆。為首的仆從臉色鐵青,抬手示意其他人退開,讓出所有的道路。她環視四周。“好好看看你們擁立了什麼!一個妖女,克親滅族的妖女。讓這件事情傳出去,讓徐家成為...